吴哥梦醒

长期遭受战乱之苦的柬埔寨，现在已恢复了和平。世界古文明奇迹之一的吴哥（ANGKOR），褪去了弥漫的硝烟，又以惊人的姿容，出现在人们面前，引得四方宾客，纷至沓来。
吴哥位于柬埔寨西北部的暹粒省，与泰国（古称暹罗）相邻。它是9—15世纪时高棉王国的都城。9—13世纪初，吴哥王朝统治着大片疆域，国力一度十分强盛。历代国王都热衷于建庙造宫，以示国力和王权。其中，以苏耶跋摩二世（1113—1150年在位）建造的吴哥窟（ANGKOR　W AT）最为有名。后来，?耶跋摩七世（在位时间约为1181—1215年）又在离吴哥窟不远的地方建造了吴哥通（ANGKOR　THOM）。吴哥在柬文中的意思是“城市”，通是大的意思。所以吴哥通就是“大都市”。
1999年，美国航天局的研究人员使用合成孔径雷达，对被茂密森林遮盖的吴哥1000多座庙宇和干涸的河道与水库进行测绘。雷达图像表明，在12世纪，吴哥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拥有百万人口。
周达观记录了吴哥
雷达可以测出吴哥的地域、地貌，但这100万人口是如何推算出来的，我不清楚。由于长期的战乱和热带雨林的腐蚀，当时的文献已经毁坏殆尽，断柱残碑也提供不了多少史料。真正目睹过当年盛况，并且留下真实记录的，是一个名叫周达观的中国人。多亏了他，才使吴哥王朝在史册中占据了比较清晰的地位。
周达观是元代温州人。他在1295年6月接到随元使赴柬埔寨的命令。1296年7月坐船到达柬埔寨。1297年6月动身回国，差不多住了一年。算起来，他见到的国王可能是因陀罗跋摩三世。周达观回国后写了《真腊风土记》，现在成了极为珍贵的史料。
在周达观笔下，吴哥通是这样的：“州城周围可二十里，有五门，门各两重。惟东向开二门，余向开一门。城之外皆巨濠，濠之上皆通衢大桥。桥之两旁，共石神五十四枚，如石将军之状，甚巨而狞，五门皆相似。桥之栏皆石为之，凿为蛇形，蛇皆九头。五十四神皆以手拔蛇，有不容其走逸之势。城门之上有大石佛头五，面向四方。中置其一，饰之以金。门之两旁，凿石为象形。”
周达观真是信史手笔。今年5月15日上午，当我们来到吴哥通南门时（见图②），见到的正是这副景象。石神拔蛇的雕刻还大体完好（图中见到的只是一边）。据当地传说，古代曾有一位被放逐的印度王子，来到柬埔寨，爱上了蛇王的女儿，同她结婚，建立了王朝。传说虽不可考，但到吴哥通一看，就知道这里受印度文化的影响是很深的。蛇被称为那伽（NAGA），这是个梵文词。至今，印度东北部还有一个邦称为“那伽兰”。蛇在印度教中是大神毗湿奴（VISH NU）的守护神。另一个大神湿婆（SIVA）的头上也盘着眼镜蛇。
至于城门外为什么有54个石将军拔蛇，据我看是表现印度教中“搅拌乳海”的神话故事。说的是天地之初，天神与恶魔各分一队，以喜马拉雅山为杵，以神龟为底座，以那伽为绳，在乳海中搅拌，搅出了太阳、月亮等一件件宝贝，最后搅出一罐甘露，饮之可长生不老。湿婆怕恶魔得到甘露，抢先拿走。但甘露掉了几滴在恒河里，所以至今印度教徒每隔4年都要到恒河举行“甘露庙会”，我曾亲眼见过一次，上千万人下河浸浴，盛况惊人。导游告诉我，城门两边的石将军，一边是善，一边是恶。这更证实了我的猜想。
印度教影响明显
吴哥王的名字，明显是印度名字。比如因陀罗跋摩，前面的“因陀罗”就是雷雨之神和战神。建造吴哥通的国王，都把自己比附为毗湿奴和湿婆，或者两大神的结合体诃梨（HARI）。城门上的四面神像（见图①）和城内大小庙宇顶部的四面神像，都是他们的象征。
走进城门，道路还在，残庙还在，但当年百万居民的房屋、店铺和客舍，都无踪影，只见古木参天，草丛深深。当年用木头建造的王宫，也早已烂光，只剩下雕有大象的基座。残存古庙，墙上的雕刻十分精美（见图③）。
有趣的是周达观曾四五次见过国王出宫，有细致的记载：“新主身嵌圣铁，纵使刀箭之属，著体不能害。”“头戴金冠子……或有时不戴，但以线穿香花如茉莉之类，周匝于髻间。项上戴大珍珠三斤许。手足及诸指上皆带金镯、指展，上皆嵌猫儿眼睛石。其下跣足，足下及手掌皆以红药染赤色。出则手持金剑。”“其四周拥簇之象甚多，又有军马护之。”好一副富足和威风的景象。
下午，我们又去参观吴哥窟。远远看去（见压题图），并不陌生。柬埔寨的国旗上，就是这中间三座塔的图案。苏耶跋摩二世花了30年时间才把它建成，活着的时候，用作宫殿，死后，又成了他的陵寝。整个建筑分三层，每层都有围廊。第一层围廊东西长215米，南北长187米。长廊墙壁上都是浮雕，刻着印度史诗《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的故事。有的地方还有中国士兵的形象。据说宋朝时中国军队曾应邀来帮助击退外族的入侵。
中国人很早就来到这里。据《真腊风土记》记载：“唐人之为水手者，利其国中不着衣裳，且米粮易求，妇女易得，屋室易办，器用易足，买卖易为，往往皆逃逸于彼。”周达观还遇到一位姓薛的同乡，“居番三十五年矣！”可见华人与吴哥文明，有着渊远流长的关系。我们在烈日下手足并用，攀上了最高一层塔。见塔中供奉着一尊佛像。导游说这是后来放进去的。原来那里有一尊印度教大神婆罗贺摩（又称大梵天，创造之神）的雕像，后来成了一位国王的陪葬品。吴哥文明后期，佛教的影响越来越大，逐渐代替了印度教。
极乐世界梦难圆
我站在塔顶，四面是林草茂盛、一望无际的大平原。遥想当年几十万奴隶，从几百公里外的山上采来巨石，精雕细刻，筑成此人间奇迹，何等艰辛，多少血汗。他们只是为了圆国王的一个梦：生居人间天堂，死入极乐世界。有学者认为，吴哥窟就是按照印度教和佛教的“西天极乐世界”的观念建造的。
可是，这个梦并没有圆。到了15世纪，或许是由于造庙耗资太巨而引起战乱，或许是由于洪灾，也或许是由于瘟疫，吴哥统治者整个放弃了那个地方，迁都东面的金边等地。从此，吴哥任由生长迅速的热带雨林吞噬，几乎到了完全被人忘却的地步。只有一些老僧在密林荒庙中苦守。雨林有那么大的威力吗？只有去看了才会相信。你看那棵精力充沛的大树，像不像一只猛兽要把石墙推倒（见图④）？
从此，吴哥昏睡了过去。直到1860年，法国博物馆学家和探险家亨利·穆奥在湄公河探险时，才又从密林中发现了它。他在日记中写道：“吴哥窟的富丽堂皇使希腊和罗马时代留给我们的一切黯然失色。”
已经成为废墟的吴哥，像一位衰迈老人，无力地坐在柬埔寨西北角，眼看着内乱外患，眼看着法国人和日本人的统治。1945年3月，西哈努克宣布柬埔寨独立。直到1953年11月9日，法国才正式承认柬独立。在冷战时期，西哈努克亲王尽力维持独立和中立。然而，他仍不见容于美国。1970年3月18日，朗诺将军在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指使下，发动政变，推翻了亲王。据当日合众国际社的报道：“在正式宣布成立共和国之后，要鸣礼炮101响。但在鸣了13响之后，大炮出了故障，至少有3名炮手受伤。等了好久的礼炮没有鸣完。”这在信教的柬埔寨，可不是好兆头。第二天《泰晤士报》刊文说：政变“是否将使雕刻在吴哥巨石上的古代君主的菩萨般的面孔顿时失去常态呢？……西哈努克是一位精力非常饱满和具有爱国心的高棉人，不可能仅仅因为君主政体的结束而屈服。”
回到现实的吴哥
随后30年的历史，40岁以上的中国人都是比较熟悉的。我们看到了野心家的破产，看到了入侵者的无奈，看到爱国志士的抗争，也看到了超越时代的企图马上建成人间天堂的梦想的幻灭。到了80年代末，国内外“把战场变成市场”的呼声日高，终于盼来了今天和平的柬埔寨。西哈努克又回到了王宫。
在金边西哈努克大道上，我看到竖着西哈努克年青时的巨幅画像。也许，这是人民在怀念那个时代，祝愿亲王永远年轻。
在暹粒机场，我看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慕名而来。每个进入吴哥的外国人，都要买20美元的门票，这对刚刚苏醒过来的柬埔寨，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今天的金边，已基本恢复了当年的热闹。30年前的高级饭店，忙着接待来宾，提供的服务同曼谷不相上下。清晨上街散步，看见大批建筑工人正蹲在路旁等着上班。商店里商品不缺。马路上成队的摩托车飞驰。我深深感到柬埔寨又回到现实中来了。只是在市场上，缺胳膊少腿的伤残人不少，靠乞讨为生。他们是柬埔寨噩梦时期的牺牲品，令人同情和心酸。
好在梦已经醒了，繁荣的柬埔寨一定会到来。创造了吴哥文明的人民，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摄影　詹得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