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半岛：尖锐对抗的中部前线

在朝鲜和韩国工作期间，记者曾有机会从北南两侧赴朝韩边境地区采访。尽管朝韩关系目前有所改善，但在边境地区的崇山峻岭中，从大德山阵地，到举世闻名的上甘岭，依然可以感受到紧张的对峙，其中印象最深的是——

从板门店往东一直到朝鲜半岛的东部沿海，是一片越来越高的崇山峻岭。在战争年代，这里的每一个主要山头上都发生过战斗。几十年来，前线地区的枪击事件仍时有发生，形成了一道对立的严密防线。
●大德山阵地上的“一当百”
从开城乘车向东，绕过几座土山，跨过一条小河，再爬上一座山顶，就到达了著名的朝鲜人民军大德山前沿阵地。在高大浓密的树林里，有一片军营。营房里极为整洁，战士们用的武器、桌椅、被褥、书本和洗漱用具等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在营房前面的平地上，竖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刻着“一当百”三个大字。据说这三个字是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官金日成将军早些年来视察时给这里守卫部队的题词，鼓励人民军战士在战场上要“以一当百”。这三个字后来成为鼓励全体朝鲜人民军将士的一个最响亮的口号。
营房的后面是军事分界线的前沿，从观察哨所向南望去，北南两军阵地之间是一道弯弯曲曲的山谷，山谷的两边灌木丛生，在火辣辣的骄阳照射下，眼前这4公里的非军事区显得非常寂静。这里到汉城的直线距离实际上已经不远。1994年春天，朝鲜方面的代表在板门店会谈时曾经说，一旦战争爆发，汉城市霎时就会变成一片火海。汉城市内立刻大哗，不少居民上街抢购备战物资。大德山的阵地给我留下的另一个深刻印象是它坚固的防守工事。离观察哨所不远的地方，在很深的地下有四通八达的坑道，我几次到这里采访都没有看到过它的尽头，不知道这些像迷宫一样的坑道到底有多长。朝鲜人民军军官介绍说：这些工事是一道攻不破的地下长城。
●无名高地前的荒草坡
从大德山阵地继续往东，不远处有朝鲜人民军守卫的一座无名高地。这里的观察哨所前面比较开阔，从望远镜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韩国一侧的地面碉堡。我到这个高地采访时正值初冬时节，两军阵地前面的开阔地上，深深的杂草一片枯黄。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踪迹，只有鸟儿不时地飞来飞去，偶尔打破这里的寂静。
记得汉城的环保专家曾经建议：非军事区内几十年的荒芜给野生动植物提供了一个绝好的生存和繁衍场所，南北双方应在非军事区划出一个区域，让学者们进行研究，让老百姓也有机会到那里去观光。这个想法确实很好，在幅员本来就不够广阔的半岛中间划出近1000平方公里的地方，任其长期荒废，实在可惜。但是，这个非军事区可不是好玩的去处，那里多年来埋设了数不清的地雷，居民因触雷而致伤致残的事情时有发生。汉城电视台1998年播发过一则报道：有一个偏僻的山村，一些村民为了多挖一些容易上市的新鲜野菜和草药，不顾军方和当局的多次通告，悄悄地深入危险地区。结果，有人受伤留下终身残疾，有人丧失了生命。
在这个无名高地的右前方，远远地看到一块巨大的宣传牌，上面画着向北方招手的女人和汽车。阵地上的朝鲜军人介绍说，那是南朝鲜搞的攻心战术，画的意思是说：你们过来吧，这里有女人和汽车。据汉城的新闻媒体报道，在朝鲜面临严重经济困难的那些年，确实有朝鲜人跑到韩国。较早过去的人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但过去的人多起来以后，受到的待遇就明显不同了。
●“水泥墙”和“地道”之争
朝鲜朋友在无名高地向我介绍最多的，是韩国方面在前线地区修筑的一道水泥墙。顺着他们所指的方向望去，在对面哨所下的山坡下，可以看到一道灰白色的线条，从西向东，连绵不断。通过望远镜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是一条庞大的军事防线。介绍情况的朝鲜军人说：“那是南朝鲜沿着军事分界线修筑的一道水泥墙，它高5—8米，宽10—19米，从东到西长达240多公里，把我们的三千里江山（指整个朝鲜半岛）分割成两段，这是图谋永久分裂祖国的严重罪行。”
有关水泥墙的争论是从70年代后期开始的。朝鲜曾经以此理由对韩国发起过猛烈的舆论攻势。朝方把在前线地区拍摄的照片印刷成画册广泛散发，并邀请国际观察团到前线地区考察。美韩方面对朝方的指责则矢口否认。一时间，这道水泥墙成了南北双方舌战的焦点。
自那以后不久，韩国方面突然宣布在前线南方一侧发现了朝鲜方面挖掘的地道，并称这是他们为了在战时向韩军背后“渗透”的秘密通道，双方又为这件事沸沸扬扬地争吵了很长时间。
进入90年代以后，水泥墙和地道之争才渐渐被人遗忘。但是，后来的一次前线之行使我再次感到，两军之间保留的敌意并不像局外人想像的那样容易消失。
那是1997年5月21日，一些韩国和外国记者乘军用直升机从汉城出发，不一会儿就降落在了中东部前线附近的一座军营前。我们改乘卡车在山里转过几个弯，来到了韩国军队的“第四号地道”口。我们顺着向下倾斜的圆洞走了很长一段路后，看到了一串装着玻璃窗的矿车。这些行驶在钢轨上的矿车特别窄小，一个人都难以容身。这条地道的高矮和宽度几乎就和矿车的大小差不多。矿车拉着我们几名记者在黑暗中向前开了一段后就返回了原处。据说前面不仅特别潮湿，而且也不大安全。
看完地道后，我们又到了杨口附近最前沿的“乙支展望台”。从这里向朝鲜一方望去，与在北方观察南方基本相同：两山中间一条深谷，对面绿色的山梁上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到作战工事，有时还能听到那里的广播喇叭传来的歌声。展望台下的山坡上有三层又高又密的铁丝网，挂着一些彩色纸灯。佩戴“宪兵”标志的八名韩国士兵排成一行在阵地上缓缓地巡逻。
●上甘岭仍是对峙前沿
同黄继光烈士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上甘岭”，几十年前在中国就已经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在朝鲜外交部官员的陪同下，我们两位新华社记者访问了黄继光烈士用生命捍卫过的597.9高地。那是深秋时节，我们早晨从平壤出发，赶赴东部沿海的元山。汽车开始在山沟里蜿蜒穿行，道路崎岖不平，行进非常缓慢。陪同我们上山的军官说：“为了躲开敌军哨所的视线，避免意外事故发生，我们只能选择这样的道路。”经过好一段跋涉之后，我们才到达了高地的军营。
从建在高地顶端的碉堡中向远方望去，在对面的山头上，一座灰色碉堡依稀可见。我们从掩体中走出来，向山头的左下方望去，看到谷底溪流的旁边有几棵高大的树木，大树附近仍能看到一些农舍的残垣断壁。陪同的军人说，那就是当年的上甘岭村，是战争毁灭了这个村庄。正在我若有所思的时候，对面的扩音喇叭中传来了喊话声：“你们那里又来什么人视察了？”这边的喇叭也开始讲话：“是艺术家们来阵地慰问演出。”这些对话表明，双方时刻都在盯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守卫597.9高地的朝鲜人民军战士的营房设在山峰的背后，战士们虽然生活在寂寞、寒冷的高山上，但他们一个个朝气蓬勃，生龙活虎。当年志愿军在上甘岭曾经展开过持久的坑道战，据说接防的人民军在从前的基础上又有新的发明。在离营房不远的山腰间，有黄继光烈士的墓地。墓的后面就是烈士当年用血肉之躯堵过的枪眼，敌军碉堡的周围长满了枯黄的杂草，扒开草皮下面的黄土，锈迹斑斑的弹壳仍历历可见。
●驻韩美军的导弹演习
1998年开春时节，驻韩美军司令部通知记者团参观将在北部山区进行的一次导弹发射演习。我们早上急急忙忙地赶到汉城以北约40公里的东豆川市，那里是美军的一个司令部驻地。在汉城的电视节目中，东豆川这个地方给人印象不佳。在战后的艰难岁月里，生活没有着落的一些韩国女子聚集在东豆川美军兵营附近，她们为了生存而沦落为美国兵的性奴隶。直到几十年后，已年近古稀的幸存者在电视镜头前仍显得那样阴郁、迷茫。这次匆匆穿过东豆川热闹的市街，看到服饰入时的居民们明朗的表情，我才感到东豆川那不幸的一页已经成为历史。记者们陆续到齐后，排成一支长长的车队继续向东北方向疾驶。虽然越来越靠近前线，但沿途的村镇和田野里看不出任何紧张的气氛。
在夹在两山中间的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前，车队停了下来，一支由美国人和韩国人混编的军人队伍已经等候在那里，领队的美国军官用英语向记者们介绍了将要发射的导弹的简单情况。不一会儿，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从我们经过的方向传来，只见两辆装有发射架的车辆正停靠在山脚下的空地上。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导弹拖着火焰飞越过西面的山峰，喷出的气浪把发射架后面的沙石和黄土卷上天空，浓密的烟尘在山谷间慢慢地向四处散去。
两次发射结束后，我才留心观察那支由白黑黄三种肤色的人编成的军人队伍：白种和黑种的美国兵在略显散漫的举止中流露出自信，黄皮肤的韩国人则表情严肃，行动拘谨。
自战争年代起，美国人在韩美联合军事行动中一直居领导地位。同行的韩国朋友告诉我，美国人的目的是向韩国推销这种已过时的武器，这种导弹是1985年开始部署的。回到汉城查看地图时发现，这次发射导弹的地点应该离上甘岭地区没有多远。（摄影　朱克川）
图片：
1、韩国士兵在中部前线上巡逻
2、本文作者在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
3、向记者开放的“第四号地道”
4、中部前线的韩军哨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