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冻岁月不寻常的使馆生活

冰冻岁月不寻常的使馆生活 中国前驻苏联大使馆一秘　李同成
70年代我在中国驻苏联大使馆工作时，正好赶上“坐冷板凳”时期。当时我们的对外政策是：结成最广泛的国际统一战线，侧重点是打击美帝；对苏修，则突出一个“斗”字，针锋相对。中苏外交官在外交场合见面，彼此不称同志，而称先生，交谈时警惕性都很高，一旦触动敏感的问题，就像触动了神经，常常唇枪舌剑，不欢而散。在这样的大气候下，我驻苏使馆工作和生活都极不寻常。样板戏事件
1971年1月，大使馆决定以刘新权大使的名义举行电影招待会，邀请苏联外交部有关人员于2月9日到使馆观看现代革命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邀请信发出后，苏联外交部第一远东司很快答复，届时苏方将以副外长罗吉昂诺夫为首出席电影招待会。
使馆得到苏方答复后，便积极准备，但2月6日，苏联《消息报》发表了一篇文章，点名攻击我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当时我国正在进行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攻击我们的样板戏还了得！使馆向外交部请示是否取消这次招待会。9日，即举行电影招待会的当天，外交部电复同意使馆意见，大使馆遂即通知苏联外交部：鉴于苏《消息报》发表文章，大使馆决定取消当天的电影招待会。设席容易请客难
由于两国关系不好，我使馆官员每逢和苏联外交部及其他政府部门的官员接触，常常表现出扼腕嗔目的敌对情绪，但同苏联外交人员服务局的人则另是一种情况，彼此见面之际，从不谈政治，把友谊挂在嘴上。为了感谢服务局对我馆的关照，使馆决定在一个周末宴请服务局领导及工作人员，我们将这一想法向他们透露后，他们非常高兴，连声道谢，并表示一定准时出席。
宴会定于星期六下午5时，但早在星期一我们就发出请柬，他们接到请柬，纷纷打来电话表示感谢。有一位暖气工，年近六旬，自我建馆就负责修理暖气，对我们很热情。他打来电话问，他有个小孙女没有进过大使馆，可以带她去吗？我们当即答复：非常欢迎。
这次共发出80多张请柬，预计可以来60多人，这些人多是干体力活的，食量都很大。为了使大家吃饱吃好，我们准备了丰盛的食品。星期六到了，下午5时早早把食品摆到宴会厅，各种饮料一应俱全。迎客的人提前站在宴会厅门口准备迎接客人。往年举行这种活动，不少人都是提前来，今年到时间了，却一个人影也不见。过了一小时，客人还是没有露面，这次宴会就这样泡汤了。
事后，服务局的工人来我馆干活，我们问道：“星期六的宴会你们为什么不来？”他们悄悄告诉我们，苏联外交部不准他们来，说谁出席这次招待会，是党员的开除党籍，是团员的开除团籍。他们这句话道出了事情的真相。自此之后，连续几年大使馆再没有举行这样的活动。冲击使馆风波
1969年3月发生了珍宝岛事件，中苏关系剑拔弩张，有一触即发之势。
苏联方面组织了上万人的游行队伍，轮番到我驻莫斯科大使馆门前示威，他们手举标语，高呼口号，砖头、墨水瓶、臭鸡蛋，雨点般向使馆临街的窗口和墙壁投去。大使馆主楼和两侧的宿舍楼一至三层的玻璃窗几乎全被砸碎，有的地方四层楼的玻璃窗也被石块击中。墨水瓶从窗口飞进宿舍和办公室，地板上洒满墨水，大使馆的外墙五颜六色，涂满辱骂中国的口号、漫画和斑痕累累的墨水，使馆门口的院落内落满了石块、酒瓶和标语牌。
我们头一天就得到苏方组织游行的消息。大使馆紧锁大门，任凭游行队伍狂呼乱叫，我们一声不吭，只是有几个人站在七楼，通过窗口拍照，作为历史资料，留下当时的场景。
事情发生后，我们对现场一直保持原样，石块不清理，被砸碎的玻璃不修理，墙壁上的墨迹不擦，意在让苏方难堪。
1970年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中苏一直是代办级关系。1969年9月11日周恩来总理和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柯西金在北京机场会面，达成协议互相派出大使。继苏方向北京派出大使之后，我国大使刘新权于1970年11月21日到达莫斯科，从而结束了一段时间内中苏关系事实上降为代办级的局面。
在刘大使到任前，大使馆趁机打扫卫生，对馆内馆外进行整修。我们重新安装了玻璃，清理了门前的石块、垃圾。经交涉，苏方很快派人出动云梯，用化学药剂把墙壁上的墨迹擦掉，大使馆重新恢复了原来的面貌。抓捕苏联间谍之后
刘大使到任后，拜访了苏方各部门领导，见面之际，对方向我表示了改善两国关系的愿望，这当然也是我们的愿望，苏联外交部曾宴请刘大使，礼尚往来，我们也回请了外交部的官员。在这段时间内未发生意外事件，两国关系虽寒乍暖，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谁知这美好的时光就像闪电一般短促。1974年1月，两国之间因间谍事件关系又骤然紧张起来。我国外交部急电通知大使馆，苏联驻华大使馆有5名外交官从事间谍活动，被我公安部门拘捕。要求大使馆做好应急准备，以防报复。
果不出所料，当月19日，我馆随员关恒广乘火车回国，途经伊尔库茨克时，突然上来几名苏联特务，直奔关恒广所乘车厢，以从事间谍活动为名，将关恒广绑架。
我国外交部向苏联驻华大使宣布，苏联5名外交官为不受欢迎的人，将他们驱逐出境。接着苏联把关恒广从伊市押送到莫斯科，也宣布他是不受欢迎的人，限期离开莫斯科。关恒广离开莫斯科时，以刘大使为首的大使馆主要官员到机场送行，刘大使把一朵大红花戴在关恒广胸前，苏联和各国记者打开水银灯拍照，并把话筒对着刘大使，请他发表讲话，刘大使对着话筒慷慨陈词，强烈抗议苏联特务对关恒广的迫害，赞扬他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紧张的宴会
1月15日北京抓苏联间谍事件后，大使馆处于戒备状态，为了防止苏方报复，使馆严格控制人员外出。1月17日上午，根据双方原先商定的时间，由苏联外交部远东司司长贾丕才邀请刘大使等12名外交官去外交部别墅梅谢林诺共进午餐。
苏联外交部每年宴请我使馆人员，我们也进行回请，这已经形成一种不成文的制度。这次苏方宴请我方，适逢北京抓间谍事件，政治空气紧张，我们去不去？经研究决定：去。
上午8时，大使馆的车队从使馆出发，每位外交官的心都悬在空中，心想：这不是去吃饭，这是上战场。梅谢林诺别墅是一栋古典建筑，本是中国外交官非常熟悉的地方，但大家今天来到这里，似乎都有一种寒气袭人的感觉。
中国外交官进入别墅的大门，以贾丕才为首的苏方外交官排成一行对中国外交官表示欢迎，大家握手，寒暄，好像久别重逢的好朋友一样，尽管内心紧张，表面上还是落落大方。
大家落座后，贾丕才拉着刘大使的手说：“今天中国大使馆的官员光临，我和我的同事都很高兴。大家可以散步、赏景、聊天，先请大家看部电影，然后共进午餐。希望大家在这里过得愉快。”说完他匆匆离去忙别的事，大家走出大厅到花园散步。
正当大家在兴致勃勃地交谈时，贾丕才突然跑了过来，向刘大使说：“糟了，今天看不成电影了。”他说完这话，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以为他要提北京发生的事，如果他不识时务，此时此地向我们提这个问题，那真的就糟了，再好的美味佳肴也会索然无味。中国外交官在使馆就作好了准备，要与对方进行舌战。正当大家胡乱猜测时，贾丕才不无遗憾地向大家说，取来的电影片子是宽银幕的，别墅的机子不能放，再派人去取又来不及，只能抱歉了。一听这话，大家才松了口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当大家准备落座进餐时，突然大使馆打来电话，礼宾官以急促的声音告诉刘大使：我们的信使在大门口遭苏联警察绑架，大家一下愣了……
原来，有位信使和途经莫斯科回国的几个客人到大使馆对面的湖旁照相，这里风景优美，他们边游览边拍照，快到12点了才返回使馆。其他几个人先走了，信使落在后面，心想反正在大使馆门口，不会有什么问题。不料当他走到大使馆门口警察岗亭时，被警察拦住了，比划着向他要护照，他虽然听不懂，但明白意思，指着使馆的大楼说，我的护照放在大使馆里。警察见他没有护照，上来两个人气势汹汹地架着他就往警车里推，他急了，大声吼道：“我是中国信使，你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绑架我，这是土匪行为！”两个警察也听不懂他说什么，硬是把他推上警车拉走了，大使馆值班人员看到这一情况，当即给刘大使打来电话。
刘大使一听十分气愤，随即把此事告诉贾丕才，要求苏方立即放人。贾丕才一听，显得十分恐慌，他知道这是违犯国际法的严重事件，强作笑颜安慰刘大使说：“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请放心，我马上给副外长库兹涅佐夫打电话，让他指示有关部门立即放人。”说着进屋打电话去了，刘大使把几个参赞叫来说，他们不立即放人，我们就不吃这顿饭。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使馆打来电话说，信使已被警方送回使馆。这时，刘大使才同意进餐厅。
席间苏方官员为缓和紧张气氛主动与我官员碰杯，酒杯虽碰得叮当响，但总改变不了大家怏怏不乐的表情。好容易上完最后一道菜，散了席，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这顿“鸿门宴”吃得太“艰苦”了，所不同的是刘邦当时同项羽不辞而别，而我们临行时向苏方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