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五十年的中国

【美国《财富》双周刊11月13日一期文章】题：富是光荣的
新加坡内阁资政李光耀一直是一个敏锐的中国问题观察家。在他的回忆录《从第三世界走向第一世界》这一章节的最后一个部分，他明确地认为，从现在开始的50年里，中国将成为"现代化的、自信的和负责任的"国家。以下是回忆录的有关内容：
中国仍然是一个穷国，有许多落后的省份。解决国内问题需要持续的经济增长。当中国的发展接近达到足以影响该地区的时候，它将作出重大决定——是为了经济和安全需要利用它的实力在该地区建立势力范围，成为一个霸权国家，还是继续充当一个国际好公民，因为遵守国际法规会使其经济取得更大增长。
中国一再表示它决不会称霸。在中国作出这一选择的时刻到来之前积极鼓励中国选择国际合作，这对大家都有利。因为国际合作将在今后50年到100年建设性地吸收中国的能量。这就意味着中国必须在经济上要有机会这么去做，而无需想方设法地去获得像石油这类的资源或是为其商品和服务寻找市场。像世贸组织这类国际组织对商品和服务的自由交易都有公平合理的法规，所以每个国家都可以在自己的境内进行国际合作，从而通过贸易、投资和其它交易改善人民生活。德国人和日本人在二次大战后就是采取这种方法进行重建的。德国和日本的领土缩小了，但它们还必须接受那些从曾被它们占领和成为殖民地的国家驱逐的国民。尽管领土缩小，自然资源减少，但他们却取得了从未有过的繁荣，因为他们通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关贸总协定进入了国际市场。如果这一条道路不向中国开放，这个世界就将会与一个一意孤行的中国相伴。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担心中国一旦能够与欧美争夺现由它们决定的世界秩序时会怎么出手的国家就不仅仅只有美国了。
中国共产党面临重大的挑战，但中国共产党没有失败。她解放了中国，统一了中国并使全国人民不愁吃穿。尽管遭受了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的灾难，但是中国人值得骄傲的是，外国人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侵犯中国领土而不受惩罚了，就像他们过去在外国租界行使治外法权一样。
中国政府和中国共产党也在发生变化。为了得到民众的支持，中共允许在村和县一级举行选举。在省一级的高级官员选举中，未被党内提名的党员也可与正式候选人竞争。中国共产党的合法性现在靠的就是1978年邓小平倡导的改革给农民和工人带来的好处：衣、食、住和消费品的大大增加和改善，以及从未有过的富有。但人们也知道，在台湾、香港和澳门的中国人的情况要比大陆人好，因为他们有自由市场。只要中国共产党能改善人民生活，它的合法地位就不会受到挑战，还将继续到下一代。
在今后50年，中共将会完成三个转变：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从以农村为基础到以城市为基础，以及从一个严密控制的共产主义政权到一个开放的文明社会。有几个因素将阻碍中共从目前水平赶上工业化国家。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因素是台湾问题。如果中国领导人认为台湾正走向独立，他们就不会如此超然和审慎，而会采取后果难以预料的行动。
第二个因素是快速都市化。中国目前13亿人口中有30％到35％生活在小城镇和城市里，到2050年将达到80％，而且他们信息灵通。中国的政治制度必须允许其公民更多地参与和掌握自己的生活，否则就会给社会不稳定造成压力，尤其是在经济低迷时期。
第三个因素是，富有的沿海和沿岸地区省份与地理位置不利的内地省份之间收入、增长率和生活质量差异的日益扩大。中央政府大力修建公路、铁路和机场以开发内地的工业、贸易、投资和旅游，但仍摆脱不了他们的落后状况。这有可能会增加农民的不满，引起严重的紧张状况和大规模移民。
第四个同样也是最重要的因素是下一代人不同的价值观和期望。中国人民和政府希望建立一个现代化、强大和统一的中国。良好的教育和扩大全球接触将使一大批人了解世界并能与其他社会不同阶层的人保持经常和多种多样的联系。他们希望中国社会在生活水平、生活质量和个人自由方面变得与其它先进国家一样。这种希望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是中国领导人可以用来推动国家前进的力量，尤其是与中国有着相同文化和传统的韩国、日本如何管理国家的做法，将对中国知识分子的思想产生重大影响。
有一些问题会引起严重混乱：金融制度的崩溃；国企改革后因没有足够的社会保障体制出现的大批失业者；将给必须赡养老人的独生子女一代造成很大负担的老龄化人口；以及严重的环境污染。
然而，最致命的问题是腐败。腐败问题已深入行政管理组织，即使在实现经济改革后也难以根除。许多省、市、县的党员和政府官员都有腐败问题。更为严重的是，有许多执法官员也未能幸免，比如公安部门的官员、检察官和法官。出现腐败问题的根源是文化大革命破坏了正常的道德标准，而开放政策使一些人有了更多腐败的机会。
中国领导人希望建立一套健全的法制。但他们知道这些制度在道德真空状态下是不可能存在的，因而他们正在人民中重新强调儒家学说。他们还发起了"三讲"运动，整顿党员队伍。
但是，务实的、有决心的和有能力的中国领导人自1978年以来率领中国避开了这些危险。他们拥有权力和威望。他们还有了可以胜任的、足智多谋的合适接班人，甚至受教育程度也比他们高。如果这些未来的领导人继续保持务实，他们就能克服这些困难。
自我1976年第一次访问中国后的25年里，我看到中国已发生变化。我发现最令我吃惊的不是那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新的建筑物、高速路和机场等，而是人们与以往不同的态度和习惯，以及愿意发表自己的想法和见解。在70和80年代属煽动性的书刊现在也可以出版了。自由市场和现代通信给这个国家带来更多的开放和透明。它们将在今后20年里使中国再度发生变化。
我把中国进步的希望寄托在最优秀和最有才华的一批人身上，这些人有最优秀的知识，能满足中国现代化的需要。他们接受了新思想和新知识。他们或许已经认识到，即便中国重新成为工业大国，它也不会是唐或汉代的"中国"，宇宙的中心，而是其中几个先进国家之一。
美国人在保留灵活的选择方面做得不错。中国是有着不同文化和不同历史的一群不同的人。他们会在探求技术和现代化经济中调整自己的步调，保留他们的价值观和传统，保持过去的延续性。经常攻击中国缺乏民主和人权只会引起整个一代中国人的反感，使他们产生反美和憎恶外国人的情绪。当1999年5月发生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的悲剧后，我首先想到的是会组织示威游行，会出现使人联想起文化大革命的那种口号。我们在北京的使团报告说，中国人真的被他们认为的横行霸道的美国一心要羞辱中国的行为激怒了。美国人必须认识到某些改革是需要时间才能完成的，而这种改革应该是中国人为中国进行的改革，而不应按美国的准则，在美国经济或道义制裁下进行。
在过去40年中，我看到韩国、日本以及台湾的官员和企业经理主管人员是如何发生变化的，他们从保守的、闭关自守的和民族主义的上层人物变成了如今自信和能心安理得地接受美国和西方看法的人。他们中的许多人在美国受过教育，对美国人也比较友好。这并不是说意识到自己潜在的大国地位的大陆中国人会像台湾人那样发生变化。美国有一种选择，可使他们保持中立友好，而不是敌对。当涉及一个旧的文明社会时，明智的做法是不要期待它会很快发生变化。美中之间最大的问题将是台湾问题。
这是中国尚未结束的内战留下的无法估量的残存物。随着主张独立的民进党的陈水扁出任台湾新总统，直接卷入的三方——大陆、台湾和美国作出错误估计的危险增加了。任何失策的做法都会影响中国和东亚的经济增长和发展。如果目前这种现状不发生改变，两岸最终统一问题成为双方的一种期望，这个问题是可以抑制的。
与此同时，通过加入世贸组织，中国的经济可融入世界。随着扩大和加深人与人的接触，相互之间那种陈旧的观念将被更为现实的看法所取代。当中国人的生活与全球贸易、投资、旅游和技术交流互相依存的时候，那么世界稳定就会有一个更好的基础。
中国有可能实现其到2050年成为现代化经济大国的目标。它可以以一个平等和负责任的伙伴参与世界贸易和金融活动，以及成为世界重要成员中的一员。如果它不转移目前教育和经济这两个发展中心，中国很有可能成为世界第二大（即便不是最大的）贸易大国，而且将在国际事务中享有更大的影响力和发言权。这就是中国50年的一个构想——现代化、自信和负责任的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