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残卷藏锋 恨种咸阳
作者：颂明
咸阳旧书摊前，老叟颂明指尖触到一卷残破帛书。文字斑驳如锈，森然寒意却透纸而出。展开处，两首诗如刀刻斧凿：
狎权谣（乐府变体）
权杖镀血光 可染咸阳市
昨教帝王术 今戏文武肢
韩非死我活 李斯噤若蝉
九鼎烹儒膏 三朝熬臣脂
且将鹿角折 为添冠上枝
史简朱砂凝 正好画胭脂
骚体述愤
今朝执戟兮 戏弄咸阳
昔授律法兮 今折栋梁
韩非棺冷兮 孤愤成浆
李斯瑟哑兮 九鼎沸汤
忽见林间白鹿兮 角生异光
此物正合兮 试我新裳
群臣目盲兮 恰衬朝阳
史官笔秃兮 朱砂已僵
哈哈哈哈 且牵尔兮登明堂
看这四海兮 谁辨鹿与璋
颂明抚卷大笑，茶盏震落，心潮澎湃间提笔续作：
谁把你握在掌心，谁就能让真理改嫁；
你让忠臣的脊骨弯成问号，让帝王的瞳仁开出谎花。
你是什么？莫非是始皇帝咽气时那口未散的浊气？
还是李斯喉头将断未断的那声呜咽？
看啊，当我执你在手，鹿角便生出马鞍，
史官的朱砂倒流回笔管，九鼎的饕餮纹开始反方向爬行。
你这点石成金的炼金术士！你这篡改光阴的逆流之水！
连韩非子棺中的《孤愤》都要为你重新排版——
昨夜跪着给我系鞋带的，是三朝太尉；
今晨哭着舔我剑锋锈迹的，是九卿之首。
且让我用你这根权杖搅动咸阳宫的地基，
叫那些深埋的骸骨都跳起忠字舞，
让叔孙通们把《论语》嚼碎成“万岁”的韵脚！
哦，奇妙的点金术！你比荆轲的匕首更准，
刺进大秦的咽喉时，连血珠都会凝成谄媚的珍珠。
当满朝文武的舌头都变成你权杖下的陀螺，
这世间哪还有什么鹿马之分？
不过是我靴底另一团可随意揉捏的泥！
返程高铁上，颂明摩挲着残卷边缘的焦痕，一部小说的骨架在胸中渐成——那未言尽的故事，那鹿与璋的迷局，那血光中的权柄，都亟待落笔。
第一章 荒草衔悲 孽种生根
咸阳宫西，永巷幽深如墓。青黑宫墙绿苔密布，石板上岁月刻出凹痕，砖缝里混着官婢血泪的霉腥挥之不去。阿芷提着半桶浊水，三步一歇，额发黏在汗湿的脸颊上，喘息声与巷中夜哭交织成永巷独有的哀乐。
她原是赵国边地农妇，丈夫是郡府小吏。忽一日“通敌”罪名如惊雷劈下，铁索琅珰锁走丈夫。未及半月，秦兵破门，她按跪听诏——夫罪当诛，妻孥没为官奴。
永巷是盘磨人的石磨，鸡未鸣即起，稍迟鞭影便至。夜宿处湿气侵骨，蚊蚋如雷。阿芷见过太多凋零：或触墙颅裂，或僵毙寒夜。她也想过死，但丈夫临去那一瞥总在眼前浮动——那里面有不舍，有牵念，还有一丝读不懂的微光。
深秋大雨，浣衣局屋顶洞穿，浸坏宫人锦袍。管事嬷嬷藤鞭抽得她如滚地葫芦：“丧门星！祸根种！”雨水泥浆混着血水糊了满脸，反让她混沌的脑子清明起来——这秦宫的天，从不是为草芥而晴。
雨停后，她被遣往城外河沟漂洗污衣。水畔芦苇瑟瑟，朔风砭骨。忽闻足音窸窣，一樵夫负薪而立，粗布短褐沾泥，眉目憨拙，眼神却温煦如冬日暖阳。“娘子，水寒刺骨。”声如砂纸磨过糙木，却比秦宫任何话语都暖。
阿芷垂首噤声。樵夫卸下柴捆，放下一块尚温的麦饼：“我是赵石，左近村人。饼，你吃。”麦香钻入鼻腔，她终是抓过狼吞虎咽。三载苦役，何曾尝过这般人间暖意？
自此，赵石常“偶遇”于河沟。或塞块饼，或捎捆柴。阿芷戒心渐消，偶也搭话。她知道这是玩火，但赵石如微光劈开生命中浓稠的黑暗。
冬尽春至，苇丛新芽初绽。这晚阿芷下工迟了，见赵石立在大杨树下。他忽攥住她的手，掌心粗砺滚烫：“你又受罚了？”
“阿芷，”赵石声颤，“知你身份，知是死路。可我……要你。带你走，过安生日子。”泪决堤而下。当夜月牙如钩，荒草深处，两具身躯交缠取暖。
月余后，阿芷月信不至，饭时作呕。她束紧腰身，裹宽大旧衣。再聚时悄悄相告，赵石紧紧拥住：“别怕，有我呢。”
纸难包火。肚腹日隆，管事嬷嬷毒眼如锥，立时押至永巷令前。令掷下令牌：“柴房关押，候审！”私通产子，官奴大忌。
赵石闻讯五内俱焚，塞些吃食。判决下来：鞭五十，劳役如故，所产孽子官收处置。五十鞭于孕妇，无异凌迟。阿芷未辩未泣，只求孩儿得活。
赵石贿赂小吏。行刑日，天光刺目，她缚于刑架，小吏附耳低语：“大声吼叫。”鞭子抽在旁边柱子上。阿芷以掌心护腹，嘴上嚎叫，心里默念：“儿莫怕，娘在。”
五十鞭毕，小吏在她身上抹些狗血。赵石背起血人遁入夜色。向西，再向西，终匿于深山荒村。数月后，暴雪封山之夜，婴啼破空。赵石抱着男婴，阿芷搂着丈夫，喜悦泪水混着雪沫滑落。此子是绝境中微光，取名“赵高”，盼其如山岳，能抵世间风刀霜剑。
他们不知，这棘墙下挣扎出的寒芽，日后将搅得大秦地覆天翻。
第二章 岩穴藏锋 稚子怀仇
终南山深处，溶洞如嵌于山腹的墨玉。石笋滴泉叮咚如泣，映着壁上炭灰残字。阿芷将最后一块野栗饼掰给膝前幼童，自己舔了舔干裂的唇——今晨采野果时，荆棘划开的旧伤又渗出血丝。
赵高已五岁，身量瘦小如林间幼鹿，却生得一双极亮的眼，黑沉沉望不见底。他捧着饼递回半块：“娘，你吃。昨日你只喝了野菜汤。”阿芷喉头一哽，抚过他枯黄的发顶，触到后脑凸起的骨节，心头发酸。
赵石为护母子，被乱刀砍死在山道旁。如今只剩她一人，拖着病体，护着这棘墙下长出的独苗。
“识字罢。”阿芷移开目光，捡起烧黑的木炭，在石壁上写下“赵”字。“这是你的姓。先祖造父，为周穆王御八骏，巡狩天下。”赵高仰头，蘸露水在对面岩壁上一笔一划摹写。字迹虽稚嫩，棱角分明，竟与阿芷写的别无二致。
阿芷惊得屏息。她又写下“秦”字，指尖泛白：“这是仇人。你外祖，你父亲，皆死于秦人之手。”赵高盯着那字，小拳头攥得指节发白，忽然张口用乳牙狠狠咬住石壁上的“秦”字，直到牙龈渗血：“娘，我记住了。”
此后，溶洞石壁成了赵高的学堂。阿芷将记忆中的《刑名书》残句、秦律条文一一写下，他过目成诵。有时阿芷病得昏沉，赵高便拾来山中散落的秦简，蘸泉水在青苔上默写，工整得比咸阳狱吏还规矩。一回捡到半卷《垦草令》，揣摩数日便能背诵全文，末了抬头问：“娘，商鞅此法，是为富秦，还是为困民？”阿芷望着他眼中跳动的黑焰，心头一凛。
为让赵高读书，阿芷耗尽心血。白天采野果、挖药草换粮，深夜削薄桦树皮，用野莓汁当朱砂教篆书。冬日溶洞奇寒，她将赵高搂在怀中，单薄衣襟裹住他，自己冻得发抖，仍坚持讲解《韩非子》。赵高目光灼灼：“娘，‘术’可驭人，亦可屠龙？”
她还教他仇恨。每识一字，必讲长平惨案：“四十万赵人，被秦人生生活埋。”她撕开衣襟，露出背上鞭痕：“秦律说，官奴私通当车裂，你便是这‘野合孽种’。”赵高沉默听着，趁阿芷熟睡时，用石头在岩壁上刻满“仇”字，密密麻麻如蛛网。
七岁那年，山中两猎户械斗。赵高捡起带血秦简高声诵读：“秦律有云，私斗者，劓鼻！”稚嫩却坚定的声音让两个壮汉愣住，最终跪地求饶。当夜，他在洞外沙盘推演此事，条理清晰如老吏断案。阿芷站在洞口，望着月光下的小小身影，泪水无声滑落。
日子在采药、识字、讲史中流逝，赵高渐渐长大。阿芷身体却日渐衰败。她知道时日无多，便愈发严苛地教导。“记住，”她躺在冰冷石床上，气息微弱却眼神清明，“秦法是他们的刀，你要学会用这把刀，斩他们的根。”
这年暴雪封山，里正带士兵搜捕逃奴。马蹄声踏碎积雪，逼近溶洞。阿芷挣扎着想起身，被赵高按住。他捧出《终南田契》迎着风雪走出：“秦法规定，拓荒三载即为良民。此契为证，我母子拓荒五载，已是大秦良民。”士兵们疑为山鬼，仓皇退去。
回到溶洞，阿芷已气若游丝。她望着赵高，露出惨淡笑容，伸手想触碰他的脸，终究无力垂下。赵高抱住她冰冷的身体，泪水汹涌。他舔舐着母亲珍藏的《商君书》上的血渍——腥甜与苦涩交织，成了童年最后的滋味。
终南山的风雪掩埋了阿芷的尸骨，却埋不住赵高心中的仇恨与野心。他将残玉与染血竹简贴身藏好，走出溶洞。少年的背影裹挟着深山的阴冷，朝着咸阳的方向走去。
第三章 宫墙饮血 阉刃藏锋
终南山的雪水未干，咸阳宫墙已灼灼扑面。赵高裹着洗白的粗布短褐，怀中残玉硌着心口。他沿官道东行，鞋底磨穿，碎石嵌进脚掌，每一步都在尘土里摁下血印。
入城那日，正逢大朝会。宫门外甲士林立，青铜戈矛森然，层叠宫阙似巨兽蟠踞。赵高混迹贩夫走卒之间，喉结滚动——此间便是仇雠巢穴，亦是他命定的棋局。
他未急于叩响宫门，反在贫民窟蛰伏。白日劈柴抄契，一双眼却似鹰隼逡巡。夜来默写律法，脑中决绝的念头日益清晰：欲入宫闱，必先自绝红尘。
半月后，宫中征召识字贱籍少年入宫为宦。赵高在掖庭令府外徘徊三昼夜，终于候到老宦官。
“少年人，欲入宫？可知那朱墙之内，非福即祸？”
“愿为陛下驱策，生死不计。”赵高躬身，“只求能近君侧，掌文书笔墨。”
老宦官嗤笑：“贱籍之人，若非净身为宦，至多洒扫庭除。净身之苦，九死一生；宫闱之险，甚于牢狱。”
赵高眼前掠过母亲灰眸、父亲血泊、永巷棘丛。断去尘根，虽失男儿身，却得登堂入室之阶。“小人情愿。但求大人引路。”
老宦官引至僻静厢房。赵高嚼碎麻药草，待药性漫上，拿起冰冷石刀朝身下挥落。剧痛如惊雷炸裂，他却将惨嚎咽回肚里。鲜血汩汩，在青砖上绽开暗红的花。
他在生死线上挣扎三日，高烧不退，几度魂游。死死攥住怀中残玉，借刺痛锚定神魂：“不能死……仇未报……权未握……”
第四日拂晓，高热终退。老宦官见他不似常人，心下暗惊。伤愈，赵高换上宦官服饰，摸着空荡的下身，心中无悲无戚，只余冰冷决绝。
符玺郎署地处偏僻。赵高洒扫时案几不留纤尘，抄录文书字字精准。闲暇时遍览署中所藏律令诏诰，那些佶屈聱牙的条文，于他却是通往权力核心的路径图。
一回，符玺郎误将调兵文书的朔日写作晦日。赵高悄然近前：“大人，秦律明定，调兵需注朔日。此份若出，恐遭廷尉诘问。”符玺郎细察果如其言，后怕之余，对这沉默少年另眼相看。
宫中岁月，等级之严胜过刀斧。赵高亲见宦官冲撞贵人被杖毙，宫女失手碎玉被永锢。他愈发谨言慎行，将己身缩成一抹暗影。
暗地里，他苦练篆隶，笔迹日渐与符玺郎如出一辙；观摩百官仪态，洗尽贱籍痕迹；记下众臣癖好与隐疾，密录于桦皮，藏于床板暗格。
一日，始皇帝驾临符玺郎署。众宦官伏地屏息，赵高匍匐于地，感到龙靴踏过青砖传来的震动。
“此卷《巡狩诏》，何人所抄？”始皇帝声如洪钟。
符玺郎急叩首：“回陛下，乃署中宦官赵高所书。”
赵高心弦一紧，身形稳如磐石。
始皇帝执起竹简，默然片刻：“字迹工稳，律条援引无误，倒是可造之材。”
只此一语，石破天惊。赵高深深俯首，心中潮涌——离权力核心，近了一分。
此后，赵高被调入御书房当值。虽居末流，却已能触及朝堂枢机。他学会窥测圣意，能从帝王眉宇间读出愠怒，从其颔首中捕捉嘉许。
一回，始皇帝因东巡遇刺震怒，将满案竹简扫落。唯赵高默然上前，躬身拾起散简，奉上温茶：“陛下息怒。东巡之险，非大臣之失，实乃地方防务之疏。臣愿为陛下草诏，严饬各郡。”其声不高，却自有沉静之力。始皇帝怒色稍霁：“交由你去办。”
赵高躬身领命，退出时眼风掠过战栗的众臣，心底冷笑划过。
他如一株自幽暗沟渠蔓生的毒藤，沿着宫墙缝隙悄然攀升。根须已开始缠绕朽坏梁柱，汲取权力养料。咸阳宫是牢笼，亦是阶梯；是坟茔，亦是战场。
他在等待真正立于权力漩涡中心的机会。陛下春秋已高，求长生之念日炽，庙堂暗潮涌动。公子扶苏与蒙氏相交，诸公子明争暗斗，丞相李斯权倾朝野亦如临深渊。
咸阳宫的风，已起于青萍之末。御书房的烛火，映着竹简上密麻的秦律，也映着他眼中愈积愈浓的幽暗与野心。
第四章 暗影织网 权柄埋线
御书房烛火燃至三更，灯花“噼啪”溅在竹简上。赵高垂手侍立，目光落在始皇帝指间的《东巡诏》上——朱砂批注乃他白日添改，既合秦律，又暗契帝王求仙之私。
始皇帝摩挲竹简，忽抬首：“赵高，朕若再巡东海，可有望寻得蓬莱？那长生药，果真渺茫若此？”
赵高心念电转，膝微屈：“陛下圣德配天，仙山自当为真龙显现。然东巡路遥，需详筹护卫与粮秣，臣愿拟订行程细目，务求万全。”他避谈“长生”，只言实务，既显忠勤，又暗合帝王心思。
始皇帝颔首：“便依卿所奏。切记，此事不宜声张，若有官员妄议朕求仙，按‘诽谤’论，可直接交付廷尉。”
“臣遵旨。”赵高双手接过竹简，指尖触及帝王体温，那暖意却在心腑凝成冰凉的快意。执掌东巡事宜乃天赐良机——既可触及兵权调动、官员迁黜之核心，又能借此布设暗棋。
当夜归至居所，赵高取出一只木匣。匣中无金银，唯有一叠桦树皮缀成的“秘册”：李斯与扶苏因“焚书”之议争执；蒙毅私纵故旧；赵成私纳赵女……诸般隐秘，皆成他手中筹码。
就着油灯，他在“东巡防务”栏下添注数笔，圈出可资笼络的边将——北地郡都尉王离因粮秣之失遭斥，心怀怨望；东海郡丞恐丢官弃爵。赵高笔锋微顿，于此二人名旁各画一圈——只需予其“戴罪立功”之机，不愁其不附。
翌日清晨，赵高携东巡细则面圣。奏对时，他故作不经意：“陛下，上郡守蒙毅近日有书，言边军粮秣匮乏。臣愚见，可令内史郡拨粮驰援。”
始皇帝握玉圭之手微紧：“蒙毅乃蒙恬之弟，兄弟分掌北疆军政，势力过盛。调粮之事，卿先与李斯议之，不必急定。”
赵高心中暗喜——陛下对蒙氏之忌，正是可乘之隙。退下后，他未寻李斯，反绕道至赵成府邸。三年前其贪墨事发，是赵高暗中篡改账目助其脱罪。
“赵兄，”赵高屏退左右，“陛下欲东巡，然深忌蒙氏兵权过重。你我若在巡幸途中寻隙削其势力，来日必更得倚重。”
赵成面露犹豫：“蒙氏功勋卓著，万一事泄……”
“不然。”赵高自袖中取出桦皮，正是蒙毅私纵囚徒之记录，“此事若达天听，可令陛下信其减。再加东巡时延宕边军粮草，使蒙恬威望受损，何愁其位不移？”
赵成视桦皮上字迹，眼中渐露狠色：“便依贤弟之计。然事成之后，贤弟需在陛下面前为我美言。”
“自然。”赵高浅笑，笑意中藏着一丝轻蔑。
此后数月，赵高借东巡之机，一面于陛下前行“蒙氏久握兵权，恐生异志”之谗言，一面暗中联结对蒙氏不满之臣。对贪财者许以利，对求官者诱以功，对畏罪者胁以势。
一日，李斯之子李由押送粮草延误，依律当罚。赵高夜访李斯府邸。时李斯正独坐堂中，眉宇深锁。
“丞相，”赵高躬身，“公子押粮延误，依律当究。然陛下东巡在即，若此事上闻，恐累公子前程，亦使陛下对丞相生‘教子无方’之见。”
李斯抬首视赵高，目光警惕。“以你之见，当如何？”
“下官已更易押送记录，将延误之日减记为三，并令沿途官吏谎报天时。”赵高再躬身，“此事只需丞相来日于陛下前，为下官稍作缓颊。”
李斯默然良久。终，他缓缓颔首：“有劳赵大人周全。”
赵高离李府时，月华满身。他举目望咸阳宫，那朱墙于夜色中如蛰伏巨兽，而他，正一步步逼近兽之心枢。他知道，自己已非依附之藤，而是深植于朝堂土壤的毒株。
他静候着彻底执掌权柄的时机。陛下龙体日衰，庙堂权柄已现真空。公子扶苏仁而乏断，蒙氏兄弟忠而不谲，李斯老谋而惜身——此辈，皆将成为他登顶之阶。
御书房烛火长明，赵高手捧新拟东巡官员名录，指端掠过安插的名姓，唇角勾起冰冷笑意。这张以阴谋与利欲织就的暗网，早已笼罩朝堂，只待时机一到，便会骤然收束。
第五章 伪诏篡命 独揽乾纲
御书房烛火终夜未熄。始皇帝驾崩于沙丘的密报递到赵高手中时，他正摩挲着一枚冰凉玉圭。竹简上寥寥数语，在他心头砸出惊雷，面上却是一片死水般的静默。
机会终于来了。
他取出一卷空白诏书，以清水浸湿，再用药汁涂抹，待阴干，帛面便呈旧诏微黄。随后取来皇帝行玺——那玉玺的纹理、重量，乃至玺角磕痕，他早已烂熟于心。此刻执印在手，竟无半分陌生。
“传位扶苏”四字，在遗诏上墨迹犹温。赵高凝视片刻，唇角扯出一丝极冷的笑。他取笔蘸墨，仿着陛下晚年笔意，另起一行写下全新判词。每一笔，都凝聚着溶洞里刻骨的仇恨，每一划，都淬炼着宫闱中积攒的阴毒。赐死扶苏，赐死蒙恬。
完成这一切，他夤夜叩响李斯房门。丞相衣衫不整，面如死灰：“中车府令，此……此乃灭族之罪！”
赵高不语，将另一卷桦皮秘册轻置于案。其上，李斯之子、女婿、门客诸般罪证，条列分明。
“丞相，”赵高声音平稳得可怕，“长子扶苏继位，必用蒙恬为相。届时，丞相安所归乎？况陛下属意胡亥，唯你我知道。胡亥仁厚，易掌控，你我辅之，可长保富贵。若执意不从……”他目光扫过秘册。
李斯持诏的手剧烈颤抖，额上冷汗涔涔。他望向赵高那双不见底的眼，仿佛看到永巷棘刺与终南山风雪。挣扎、恐惧、对权位的贪恋，最终化为一声长叹，颓然垂首。
翌日，咸阳宫大殿，百官缟素。赵高侍立胡亥身侧，朗声宣读“遗诏”。当“赐死扶苏、蒙恬”几字出口，殿中哗然。几位老臣欲出列诘问，却见赵高目光如冰刃扫过，将话硬生生逼回。
胡亥站在丹墀之上，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他偷眼望向赵高，这个从小教导他书法的老师，此刻像一尊冰冷的青铜器。昨夜赵高来找他时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公子是天选之人，陛下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您。”可父皇真的会选他吗？扶苏兄长在朝野声望那么高...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赵老师说父皇属意他，那一定就是真的。
“陛下属意公子仁厚，”赵高向前一步，声音清晰，“尤怜胡亥公子纯孝，常伴左右，深体圣心。此乃陛下为大秦万年基业所定。尔等，可有异议？”
殿内落针可闻。那卷黄帛，那方朱印，以及赵高身后无形的暗影之网，织成令人窒息的沉默。
胡亥在赵高与李斯“辅弼”下，颤巍巍坐上龙椅。他茫然看着脚下匍匐的群臣，看着身旁赵高那看似恭顺，实则掌控一切的身影。龙椅的冰冷透过衣料渗入肌肤，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这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吗？从前只能远远仰望的位置，如今竟真的属于他了。一丝隐秘的喜悦在心底蔓延，但随即被巨大的惶恐淹没。他赶紧看向赵高，见对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才稍稍安心。有老师在，一定没问题的。
赵高垂首，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曾握石刀、刻“仇”字、如今执掌玉玺的手上。永巷的霉味、终南山的寒气、净身时的剧痛、母亲临终的灰眸……无数碎片在脑中飞旋，最终凝成无声的狂笑。
棘刺已破土，毒藤正攀墙。这大秦的天，要换颜色了。
第六章 指鹿为马 滥施淫威
沙丘平台的朔风，卷着铅灰色的雪沫子，硬生生刮走了始皇帝龙体里的最后一息温热。銮驾内的龙涎香还未散尽，中常侍赵高已攥着那方染血的遗诏，在御帐中与胡亥、李斯完成了一场浸满阴谋的密谋。他亲手捂死了驾崩之讯，对外只称皇帝染疾静养，銮驾依旧按原速向咸阳进发，而车舆深处，始皇帝的尸身正伴着咸鱼的腥气悄然腐烂。
暗夜的竹简上，赵高以朱砂重书遗诏，将“传位于扶苏”改为“赐死扶苏、蒙恬”，硬是把耽于声色的胡亥推上了大秦的龙椅。待咸阳宫的丧钟终于撞响三十声，扶苏的自刎血书与蒙恬的囚车已先后抵达，赵高踩着这两道滚烫的血痕，稳稳坐上了郎中令的位置——殿阶之上，他的位次竟在丞相李斯之前，紫绶金印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权倾朝野的威势已无需多言。
此番朝会，新帝胡亥懒倚在雕龙鎏金椅上，指尖漫不经心地盘弄着腰间成色极佳的和田玉璧，玉与玉相击的轻响在肃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他眼角的余光扫过阶下百官，全然没有帝王该有的沉凝，倒像个刚得了新玩具的纨绔。赵高则立在御座之左，玄色朝服的衣料熨帖平整，袖中双手微合于腹前，看似恭谨，眼底却藏着鹰隼般的审度——他要的从不是一个郎中令的头衔，而是这满朝文武的绝对臣服。
“陛下，”赵高踏前一步，尖细的声线穿透大殿的寂静，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势，“臣近日偶得一异兽，通体无半分杂色，奔行时如风逐电，神骏非凡。臣不敢私藏，特献于陛下，以贺大秦盛世永昌，万代不绝。”
“哦？”胡亥终于来了兴致，猛地挺起身，玉璧“当啷”一声撞在龙椅扶手上，“速牵来与朕一观！若真是良驹，朕便赏你黄金百镒。”
殿门被侍卫合力推开，寒风裹挟着雪粒涌入，冻得几位老臣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两名身着劲装的侍卫牵着一头通体雪白的鹿缓步而入，那鹿许是畏寒，不时抬蹄刨着金砖地面，头顶的犄角分岔整齐，沾着些许未化的雪沫。百官纷纷侧目，交头接耳的私语声刚起便又被压下，不少人面露疑色，却没人敢先出声。
赵高突然抬手指向那白鹿，声音陡然拔高：“陛下请看！此马骨相清奇，肩高腹收，四蹄如踏白雪，实乃百年不遇之良驹！臣已命人备好了上好的草料，只待陛下赐名，便可养在御厩之中。”
满殿瞬间死寂，连玉璧碰撞的轻响都停了。胡亥先是一怔，随即“噗嗤”笑出声，身子歪回龙椅：“赵卿莫非是连日操劳，眼花了不成？这明明是鹿，头顶生着犄角，身形也比马娇弱些，怎会是马？”
赵高脸上的笑容骤然敛去，面色一沉如冰，缓缓转向阶下百官，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逐个扫过众人的脸：“陛下以为此乃鹿？可在臣眼中，这确系宝马无疑！诸位大人皆是国之栋梁，目光如炬，不妨当众一辩——此物究竟是鹿，还是马？”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坨，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众臣纷纷垂首，掌心沁出的冷汗浸湿了朝服的袖口。谁都明白，赵高此问绝非辨兽那么简单，这分明是一场赤裸裸的站队：附和他，便是自己人；敢说“鹿”，便是与他为敌，与新帝的宠臣为敌。李斯站在百官之首，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他瞥了眼御座旁气势逼人的赵高，又想起扶苏与蒙恬的下场，终究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静默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掌管宗庙礼仪的奉常率先出列，躬身高声道：“赵大人明鉴！此兽毛滑体健，确为宝马无疑！臣观其神态，颇有龙驹之气，陛下得此瑞兽，实乃大秦之福！”有了第一个开口的人，附和之声立刻四起，“确是宝马”“赵大人所言极是”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少人甚至刻意抬高声调，生怕赵高听不见自己的立场。
“荒谬！”一声怒喝陡然划破殿内的附和声。御史大夫冯劫猛地出班，朝胡亥叩首，声音因愤怒而沙哑，“陛下！赵大人此言大谬！此物头生双角，身有鹿斑，分明是鹿，绝非马！赵大人当庭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此乃欺君之罪，臣请陛下严惩！”
话音刚落，廷尉姚贾与太仆马兴也随之出列，齐声附议：“冯大人所言极是！此物确为鹿，赵大人欺瞒陛下，当治罪！”三人皆是追随始皇帝多年的老臣，素来刚正不阿，此刻虽知凶险，却不愿屈从于赵高的淫威。
赵高眼中寒芒一闪，如利刃出鞘，却很快又敛了回去。他转向胡亥，躬身作揖，语气竟带着几分“宽容”：“陛下请看，诸位大人所见各异，想来是老臣近日处理先帝丧事，目力确有不济。也罢，区区一头异兽而已，此事容后再议，莫扫了陛下的兴致。”胡亥本就懒得较真，闻言摆了摆手，朝会便这般不咸不淡地散了。
朝会一散，赵高便乘上轺车返回府邸，刚踏入书房，便厉声唤来女婿咸阳令阎乐与弟弟郎中令赵成。他将朝笏重重拍在案上，墨汁溅染了摊开的竹简：“那三个不识时务的老朽，冯劫、姚贾、马兴，汝二人知该如何处置？”
赵成躬身应道：“兄长放心，今夜便遣人围其府邸，搜出些早已备好的甲胄兵器，以‘私藏甲兵，勾结扶苏旧部，图谋不轨’之名锁拿。明日在咸阳街头处以极刑，悬首城门，以儆效尤。”阎乐也补充道：“臣已命人联络了几个狱卒，若他们顽抗，便当场格杀，不留活口。”
“做得干净些，莫留把柄。”赵高抬眼，眸中没有半分温度，“要让满朝文武都看看，与我赵高作对的下场。”
是夜，咸阳城的寒夜被骤然燃起的火光映得通红。冯劫、姚贾、马兴三家府邸同时被重兵包围，撞门声、兵器碰撞声与家眷的哭喊声撕裂了寂静的夜空。冯劫不愿受辱，在府中拔剑自刎；姚贾与马兴奋力抵抗，终因寡不敌众被擒。翌日黎明，天刚蒙蒙亮，三老并其家眷的首级便被高悬在咸阳东门，木杆上挂着白底黑字的木牌，赫然写着“逆臣当诛”四个大字，鲜血顺着木杆滴落，在雪地上晕开一片片刺目的红。
百官听闻消息，无不股栗不止，连上朝时都不敢抬头直视赵高的眼睛。再临朝会，赵高故技重施，指着阶下的白鹿问众人：“诸位看，此乃何物？”满殿文武齐声高呼：“此乃宝马！贺陛下得此瑞兽！”声音洪亮整齐，竟无一人再敢说“鹿”字。胡亥见百官对赵高如此信服，愈发觉得赵高能干，索性将朝中大小事务悉数托付于他，自己则躲进后宫，终日与酒色为伴。
赵高立于丹墀之上，俯瞰着脚下匍匐跪拜的众臣，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笑意。那些昔日因他是宦官而践踏他、蔑视他的权贵，如今都在他的脚下颤抖求饶，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让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但他并未餍足，目光缓缓掠向殿外的苍穹，眼中的贪婪与野心愈发炽烈——他要的，从来不止是权倾朝野，更是将这万里大秦的江山，尽数握在掌中。
夜色渐深，御书房的烛火燃至深夜仍未熄灭。赵高独自坐在案前，指尖轻抚着案头那叠罗织好的李斯“罪证”，从通敌叛国到贪赃枉法，每一条都足以置李斯于死地。他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冰冷刺骨的笑意。咸阳城的第一场风暴刚刚平息，而第二场更大的风暴，已在他的筹谋中悄然酝酿。这一次，将要倾覆的，便是大秦帝国的最后一根顶梁柱——丞相李斯。
第七章 奸宦伏诛 大秦倾颓
御书房烛火跳动，将李斯的“罪证”映得昏红一片。赵高指尖缓缓划过竹简上“贪墨军饷”“勾结六国遗族”“图谋不轨”的条款，朱笔书写的字迹宛如凝固的鲜血，与第六章末他案头筹谋的阴谋完美衔接——这场针对帝国丞相的风暴，终究如期而至。他摩挲着最后一条“其子李由通敌纵寇”的供词草稿，唇角勾起与前日处置三老时如出一辙的冰冷弧度。
三日后大朝，百官刚列好班次，赵高便捧着厚重的“罪证”竹简，踉跄跪伏于丹墀之下，声泪俱下：“陛下！丞相李斯身为两朝重臣，竟私吞天下赋税，暗通关东叛军，桩桩件件铁证如山！若不速除此奸佞，大秦江山危在旦夕啊！”他叩首的力度极大，额角很快渗出血迹，一副“为国忧愤”的模样。
胡亥正把玩着新得的西域琉璃盏，闻言猛地将盏掷在御座前，骇然坐起：“竟有此事？赵卿，你可看清了，证据当真确凿？”他对李斯本就无多少敬重，只念及其资历，此刻被“通敌”二字戳中要害，顿时乱了方寸。
“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赵高以首叩地，声响震彻大殿，“李斯之子李由镇守三川，剿匪数月却寸功未立，实乃故意纵敌，为叛军输送粮草！此乃他们父子往来的密信，臣已请人核验笔迹，伏请陛下圣裁！”说罢，他双手高举一卷绢帛，由内侍呈给胡亥。
胡亥粗粗扫过密信上的“反语”，怒不可遏地拍响龙椅扶手：“老匹夫！枉朕信任有加！来人！将李斯拿下，打入诏狱，严刑拷问，务必问出同党！”
赵高适时上前一步，面作忧色地躬身道：“陛下息怒。李斯久居相位，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审讯之事须得万分慎重，若有差池恐生祸乱。臣愿亲自督办此案，绝不让奸人蒙混过关。”他深知李斯的分量，唯有亲自掌控刑讯，才能确保对方“认罪伏法”。
胡亥当即准奏。赵高退出大殿时，正与被侍卫押解而来的李斯撞个正着。李斯身着朝服，须发凌乱，眼中满是惊怒与不甘，嘴唇翕动着欲开口辩驳，却被赵高投来的冰冷眼神死死慑住——那眼神里藏着的，是与处置冯劫等老臣时相同的狠戾，让李斯瞬间明白，自己已落入精心编织的罗网。
诏狱深处，潮湿的霉味与血腥气交织。赵高亲自坐镇刑讯，烙铁炙肉的“滋滋”声、竹签钉指的碎裂声不绝于耳。李斯初时咬牙硬挺，怒斥赵高构陷忠良，然当赵高命人捧来一幅绢画——画上他的妻儿被铁链锁在囚笼中，面色憔悴如枯槁——并冷言“若不认罪，三族皆夷”时，这位叱咤半生的丞相终是崩溃。他颤抖着抓起笔，在早已备好的供状上按下了血红的手印。
行刑之日，咸阳街市寒风肃杀，铅灰色的天空飘着细碎的雪粒。李斯身着破烂囚服，被绑在槛车上游街示众。他枯瘦的手抓着车栏，嘶声力竭地呼喊：“赵高奸宦！祸国殃民！吾死不足惜，大秦将亡矣！”然而街道两侧的百姓或低头疾走，或掩面回避，无一人敢应声——三老被诛的惨状仍在眼前，谁也不敢触赵高的锋芒。午时三刻一到，李斯被腰斩于市，家族上下无论老幼尽遭屠戮，昔日显赫的李氏门庭，一日间化为飞灰。
既除李斯，赵高毫无悬念地自领丞相之职，总揽全国军政大权，比第六章“权倾朝野”时更胜一筹。胡亥则彻底困守深宫，日夜沉湎于醇酒妇人，将大秦江山全然抛在脑后。可天下早已不太平：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揭竿而起后，项羽、刘邦相继举兵，反秦烽火迅速燎原。关东的败报如雪片般送往咸阳，虽赵高命人层层封锁，仍有零星风声漏入宫中。
这日，胡亥在御花园撞见正欲退走的赵高，一把将其拦下，语气带着难掩的焦躁：“赵卿！朕昨日听闻，盗匪已逼近函谷关，为何你此前屡屡奏报天下太平？”
赵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阴鸷神色，躬身道：“陛下何出此言？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的流寇，臣已遣大将章邯率军征剿，不出旬日便能平定。陛下安心享乐便是，不必为这些琐事烦忧。”
胡亥此次却未像往常般轻信，近日宫门禁卫愈发森严，连他想见的嫔妃都需赵高应允，怒色渐渐爬上脸庞：“若真如你所说，为何宫禁一日严过一日？卿莫非在欺瞒朕？”
见胡亥疑心已起，赵高心中暗忖：此昏君既已不信我，留之反成隐患！多年的权欲早已让他泯灭敬畏，弑逆之心陡然滋生。他不动声色地应下胡亥的诘问，退朝后便密召弟弟赵成与女婿阎乐，密谋发动宫变，彻底掌控大局。
数日后的深夜，阎乐率领千余名亲兵，以“追捕宫中之贼”为名，直闯胡亥居住的望夷宫。宫门守卫早已被赵高用重金贿买，见阎乐率军前来，竟无一人阻拦，任由其长驱直入。胡亥从醇酒酣睡中惊起，高呼左右护驾，然身边的宦官早已逃散一空，唯有一名老宦蜷缩在殿角瑟瑟发抖。
“尔等这些近侍，为何不早告知朕赵高谋反的野心？”胡亥对着老宦怒声喝问，语气中满是绝望的怨怼。
老宦苦笑着叩首：“陛下恕罪，臣若早敢多言一句，今日早已身首异处，哪能活到现在？”
话音刚落，阎乐已持剑闯至榻前，剑尖直指胡亥咽喉：“陛下骄奢淫逸，滥杀无辜，天下百姓早已共叛！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速自决！”
胡亥吓得瘫软在地，泪水混着冷汗流下，连连哀求：“朕愿让出帝位，只求做个郡王……”“若不可，做个万户侯也行……”“实在不行，就让朕做个普通黔首，与妻儿相守！”阎乐却冷笑不止：“臣受丞相之命，为天下人诛杀陛下。陛下多说无益！”胡亥见求生无望，终于拔出佩剑，在绝望中自刎身亡。
胡亥既死，赵高手持传国玉玺，大步迈向咸阳宫大殿——他要登上帝位，圆自己从永巷阉宦到九五之尊的梦。然而当他踏上丹墀，转身欲接受百官朝拜时，却见满殿身着朱紫官袍的大臣皆垂首默立，无一人上前山呼“万岁”。殿内死寂无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这份沉默如冰水浇头，让赵高瞬间清醒：他阉宦的出身，终究难以服众。无奈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立始皇帝之孙公子婴为秦王。
然公子婴早看透赵高的狼子野心，也深知大秦已在其手中腐朽不堪。登基前夕，他暗中召来两个儿子与心腹宦官韩谈，低声谋划：“赵高弑杀二世，妄图自立却不得人心，才暂时立我为秦王。此贼不除，大秦社稷必倾，我等也难逃一死。”遂定下计策，称病不朝，诱使赵高亲自前来斋宫问疾。
赵高自恃掌控全局，并未起疑，只当公子婴是怯懦畏事，便独自前往斋宫。刚踏入殿门，两侧帷幕后伏兵骤起，韩谈手持利剑，不等赵高反应便手起剑落，将其刺倒在地。公子婴随后身着秦王朝服，缓步走到赵高面前，目光冰冷如霜：“赵高！汝篡改遗诏、诛杀扶苏，屠戮蒙氏忠良，构陷李斯，又弑杀二世皇帝，祸国乱政，罪盈千古！今日便是你伏法之日！”
赵高趴在地上，鲜血从胸口汩汩涌出，往日的嚣张荡然无存，只剩乞命的卑微：“大王饶命！臣愿为大王做牛做马，乞求饶我一条残命！”
子婴漠然转身，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害死扶苏公子，诛灭蒙恬蒙毅满门，腰斩李斯、夷其三族，最后又亲手弑杀二世，此等罪孽，万死难赎！”当即下令，将赵高手脚缚住，押至咸阳市集，处以车裂之刑，并夷灭其三族。
行刑之日，咸阳百姓空巷而出，纷纷涌上街头。当五马分尸的号令下达，赵高的肢体被撕裂的瞬间，万众欢呼之声震彻屋瓦——这个让咸阳城笼罩在恐惧中的奸宦，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赵高，这株从永巷棘墙下挣扎而出的毒芽，凭借权欲的滋养攀爬上权力之巅，最终却在欲望的烈焰中坠亡，落得身裂族灭、遗臭万年的下场。他死后，其党羽树倒猢狲散，纷纷被子婴清算。然大秦帝国早已千疮百孔，赵高掀起的滔天风浪，早已将这艘巨轮蛀空。子婴虽诛杀了巨奸，却终究回天乏术。没过多久，刘邦率领大军攻破武关，兵锋直抵咸阳城下。
公元前207年，公子婴身着素色丧服，乘白马素车，颈上系着绳索，捧着天子玺符，在轵道旁向刘邦投降。历六世余烈、横扫六合、一统四海的大秦帝国，终于在赵高掀起的血色风暴中樯倾楫摧，黯然落幕。咸阳宫那青黑的墙垣依旧矗立，墙上的绿藓斑驳如泪，默默诉说着那段由棘刺点燃、终被烈焰反噬的黑暗过往。
（终章）
相关文章
头条焦点
精彩导读
关注我们
【查看完整讨论话题】 | 【用户登录】 | 【用户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