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中的期待

无奈中的期待
—踏访阿富汗难民营 本报驻伊斯兰堡记者　孙浩
1月末的巴基斯坦并不算寒冷，境内主要公路两旁到处可以看到成片挺拔的绿树和黄绿的草丛。但坐在印有“UN”（联合国的英文缩写）字样的白色吉普车里，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却没有丝毫享受冬日暖意的心情。赴任新华社伊斯兰堡分社刚半个多月，就接到联合国高级难民署驻巴机构的邀请，只身踏访巴基斯坦西北边境省的阿富汗难民营。
从伊斯兰堡向西经著名的GT大干线行驶将近200公里后，同司机阿亚兹先生一商量，决定先去距西北边境省首府白沙瓦最近的一个难民营——位于巴比镇的贾罗扎伊。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高速行驶，眼前出现越来越多的房屋、行人、店铺和各式畜力车、机动车，我们来到了喧闹的巴比镇。交通逐渐拥堵起来，车辆几乎是和路人摩肩接踵，走走停停。这样开了10分钟左右，车突然左拐，狭窄的道路开始高低不平，两边尽是些让人感觉单调的黄土屋，很像中国西北地区的窑洞。阿亚兹告诉我，这就是贾罗扎伊难民营。走进难民营
由于路况太差，我们的车继续颠簸着缓慢前行，我开始注意车两边来往的行人，以及他们对这辆UN白色大吉普和里面坐着的外国人投聚的目光。他们的衣着虽谈不上整洁，但决非褴褛；他们的表情或好奇，或疑惑，或期盼，或微笑，但却没有一点恶意。我猜想，这些人应该就是进入巴基斯坦境内的阿富汗难民吧。
从被黄土屋挤压着的道路中行进了一段路程后，我们来到了一片开阔地。然而，视野中的景象非但没有让我觉得豁然开朗，反而变的愈发压抑。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小帐篷给原来的黄土地蒙上了一层暗色，在刺眼的阳光下居然毫无亮色。
我们乘坐的吉普车的到来一下子吸引了很多灰头土脸的人，他们纷纷从帐篷里面出来，聚到车的四周。车再也走不动了。我跟阿亚兹说了声“下车吧”，接着打开了车门。也许是踏地太猛，黄土飘了起来，我从中似乎闻到了难民营里的气息。
不知为什么，人围的圈子越来越小，我甚至已经感到了与他们身体上的接触。正当我被“困”之时，几个持枪的巴基斯坦警察和一个大胡子男子吆喝着拨开了人群，走到我面前。互敬名片后，方知“大胡子”是贾罗扎伊难民营的管理者马南先生。他向我介绍说，贾罗扎伊难民营专门接收新近流入巴基斯坦境内的难民，也可称之为临时住所。
近半个月来，收容的阿富汗难民家庭数量已由大约3300个骤增到1·2万个。由于受教育程度低下以及经济困难，阿富汗成人基本上没有计划生育的观念，因此一般的阿富汗家庭至少有七八个孩子。由此估算，暂住在这里的难民数量已达10万人左右。这里的难民每天仅能靠联合国难民署和世界粮食计划署提供的水和食物勉强维持生存，而只有在巴基斯坦当局登记并得到居留许可时，才会被转移到像样的难民营，过上相对稳定、温饱的生活。绝望中的希望
就在我了解情况的时候，人群中一阵骚动，身边一个阿富汗青年突然哭喊着直挺挺地向前摔倒，两拳狠狠砸地，溅起了一片尘土。之后，他又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但随即被周围的人拉了起来。马南告诉我，这个年轻人来到贾罗扎伊难民营将近一个月了，他对在这里勉强糊口的现状难以忍受，当看到有外国人进入难民营时，误认为是地方难民资格审批机构的官员，试图上前辩理，但被警察阻吓住。于是，他就用这种方法发泄极度的不满。此时，年轻人的长袍和脸上已沾满了黄土，呆滞的目光里充满了绝望。几位阿富汗老者的劝慰虽然使他恢复了平静，但爆发后的这种平静想必只是暂时的，他所能做的就是在这潮涨潮落的反复中等待着开始相对稳定的难民生活。
我在人群的簇拥下继续巡视难民营，满眼的灰暗中，一点意外的红色牵引了我的视线——那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身穿紫红底小白花的长袍裙，蒙着大红的头巾，全身上下只露着脸和赤裸的双脚。正是这略显羞涩的小姑娘和鲜艳的花衣裳，给整个灰蒙蒙的难民营增添了几分生气，也让我不由自主地举起了手中的照相机，记录下沉重中这少有的美丽（见图④）。
前面有几个淘气的小男孩一边追逐嬉戏，一边毫无拘束地向我招手，叫我过去给他们照相。我紧走几步，将所有的成人身影从相机的取景器里全部排除，只留下他们天真的笑脸。
然而，这里毕竟不是孩子们的乐园，他们不得不和大人一起经历贫穷和苦难。在营地里，我所过之处，大多数难民都停下手里的活，好奇地打量我。突然，我看到一个可爱的阿富汗小女孩蹲在帐篷后面，认真地擦洗自家仅有的几件破烂炊具。而她所用的“清洗剂”竟是地上的沙土。当我上前想要与她握手时，才发现她的小手上沾满了厚厚一层泥土（见图③）。
真希望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童年所种下的不是对生活的哀怨甚至仇视，而是更多的同情心和对未来生活的希望。无奈的等待
对于我们这些早已衣食无忧的人来说，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席地围坐，一大壶洁净水，几张干硬的面饼，即能解决一家子阿富汗难民的生存问题。而用树枝、帆布和塑料布搭起的狭小、简陋的帐篷就是他们的容身之所。数万顶这样的帐篷则构成了难民们的临时“家园”（见图②）。
然而也有例外。一个30出头的阿富汗男子用英语和我搭讪，说他曾在喀布尔的一所中学里工作，身兼英语、生物和历史教师，收入相当不错。但“战火从不选择地点”，随着喀布尔成为战场，他无奈之下携妻带子流落外地，最终进入了巴基斯坦。他告诉我，一家人住在贾罗扎伊难民营已有两周了，他与这里所有的难民一样，都在焦急地等待得到留在巴基斯坦的资格。如果有机会，他还会当教师，让更多的阿富汗儿童获得知识。
由于阿富汗内战持续不断，加之遭遇罕见的大旱，数以百万计的难民为躲避战祸和自然灾害，逃离家园。作为阿富汗的邻居，巴基斯坦与阿富汗共有的边界线长达数千公里，由此成为大量流离失所的难民的落脚点。根据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公署（简称联合国难民署）驻巴基斯坦机构官员向记者提供的最新数字，目前巴基斯坦境内有超过200万的阿富汗难民，分散在巴基斯坦4个省，其中西北边境省接纳的阿富汗难民已达到120万。他们居住在将近130个难民营里，由联合国难民署、世界粮食计划署和巴基斯坦政府负责协调食品、医疗、安全、教育等事项。
离开难民营时，我耳边又响起了那位讲英语的阿富汗男子的话：“尽管难民营条件艰苦，但我们仍旧在期望，在等待……”
（摄影　孙浩）